1.27.2011

Search: Capote 楚門‧卡波提

雖然一面覺得像這樣僅剪下貼上的動作根本無意義,但是又不想單看過幾篇文章就妄下斷語的像自己的東西,簡單說我是想將這篇作為筆記,就算當作懶惰的藉口也沒所謂。


關鍵字其實來自上篇搜刮圖片中一張與限量書殼一併放上的廣告標籤,因為好奇為何特別標註『楚門‧卡波提』,一來似乎對這名字有點印象(後來回頭查閱確定是我又搞錯了),不過也藉此大略知道卡波提是什麼(或又帶著怎樣的含意),於是雖然是在流行操控下偶然觸發搜尋慾望,但就結果來說算滿足。

因為之前由philip seymour hoffman飾演的『Capote』獲得奧斯卡最佳男演員獎,台灣這邊又不免俗掀起一陣探討評論研究等,可以說沒費太多力氣就得到不錯的資訊,其中以鍾芳玲於自由副刊,以及破報的一篇針對『冷血』一書做的報導比較客觀而詳盡,另外音速青春也從電影切入介紹卡波提的背景,對看不懂wiki上英文資訊的我來說是大大感激。

下面是兩篇報導的剪下貼上,音速青春直接放上連結(好吧其實是我懶);另外附上電影『Capote』的公式站,歡迎食用。(劇照氛圍很美味)





楚門秀 八卦作家楚門.卡波提 /鍾芳玲

最近我老是想著楚門.卡波提(TrumanCapote,1924-1984)的一句話:「所有的文學都是八卦。從傳記、到散文、到小說、到短篇故事,全都是八卦。」

誰是楚門.卡波提?

聊八卦、看八卦,其實多數人都愛,否則西方的小報(tabloids)不會銷路如此好,以致連一般的主(清)流報紙,例如英國的《泰晤士報》、《衛報》等,即使礙於身段不能在內容上降格與之看齊,卻也紛紛把原來的開本由大大的開數改成小報的小開數。台灣近年來不少媒體也是日益趨向大篇幅報導八卦,只不過一般媒體的八卦多半是偏向演藝圈、政治圈或社交圈的人物。對於哪個明星詐賭?哪個政客搞婚外情?哪個富商是否真的找代理孕母生子?坦白說,我的興趣不高,但我和一些書人對國際文壇的八卦卻相當入迷。

隨著三月份奧斯卡頒獎典禮的時間表一步步逼近,眾人開始臆測哪部影片會得大獎?哪一位將是下屆奧斯卡最佳男、女主角?其中受人關注的熱門影片之一是已獲得奧斯卡五項提名的《卡波提:冷血告白》(Capote,台灣譯為《柯波帝:冷血告白》)。去年十一月我在寄居的舊金山看了這部根據美國男同性戀作家楚門.卡波提為題材所拍攝的傳記影片後,有好一陣子我和此地一些文友們的話題動不動就扯到卡波提的人與書。

台灣的普通讀者對於卡波提可能並不熟悉,但是若提到《第凡內早餐》(B r e a k f a s t a tTiffany‘s)這部電影,多數人都有印象,卡波提正是此部影片的同名原著作者,雖然這部影片的劇情被改得和原著內容相差甚遠、女主角也不是卡波提心目中的最佳人選(相信嗎?他中意的第一人選是瑪莉蓮.夢露),但可愛的奧黛莉.赫本加上尊貴的第凡內再加上那迷死人的主題曲〈月河〉(Moon River),使得影片受到歡迎,連帶也拉抬原著的聲勢,書籍再版了N次,成了卡波提創作生涯的第二波高峰。同時代另一位美國知名作家諾曼.梅勒(Norman Mailer)曾這麼說:「楚門.卡波提是我們這代最完美的作家,他寫出最佳的文字、最佳的韻律。《第凡內早餐》將成為一本輕經典,我絕不會改動內文的兩個字。」

Other Voices, Other Rooms封面照片

與生俱來的「開麥拉費司」

卡波提的第一個高峰其實早在出版首本著作《其他聲音、其他房間》(Other Voices, OtherRooms)前後。他在1945年底與主流出版社藍燈書屋(Random House)簽約,拿了不多的預付版稅(一千兩百美元,而且還是十二個月分期付款),專心要寫完這部小說。時值二次大戰結束,大家都引頸期待下一個海明威、下一個費滋傑羅的到來。1947年某期《生活》(Life)雜誌因而做了一個新生代優秀作家的專輯報導,被圈選的作家中,除了卡波提僅在雜誌上發表些短篇故事外,其他介紹的年輕作家至少都已經出版了一本著作,然而報導文章首頁所占四分之三版面的大幅圖片用的竟是卡波提的獨照,而且預告《其他聲音、其他房間》即將出版,讓許多作家又忌又妒,更讓賽門休斯特出版社(Simon & Shuster)的創辦人理查.賽門(Richard Simon)怒氣衝衝地打電話給藍燈書屋的創辦人班奈特.瑟弗(Bennett Cerf),質問他到底耍了什麼詭計,把一個尚未出書的作家的照片放在《生活》雜誌如此顯眼的版面?瑟弗當下反譏:「你想我會告訴你嗎?難道梅西(Macy’s)會對金寶(Gimbels)說嗎?」(梅西與金寶是當時紐約市最大的百貨公司,後者現已不存在。)事實上,瑟弗當時根本還沒看到雜誌,更不知他旗下的作家已經成了話題人物,藍燈書屋也沒有向《生活》雜誌關說。注重圖像效果的《生活》雜誌會如此安排,實在是因為卡波提太上相了,英文稱之為「photogenic」,中文可以用「擁有開麥拉費司」來形容。他穿著三件式的西裝、打著領帶、兩腿微微交疊坐在維多利亞式的椅子上,右手輕撚半截菸,清秀柔弱的臉孔浮現出一絲絲憂鬱又尊貴的文藝氣息,背景則是充滿典雅的家具與飾品,整個構圖的氛圍非常能抓住讀者的目光,套用現在的術語,就是有「賣點」。我在寫這篇文章時,有幸買到這本老雜誌,真是覺得太神奇了!

擅長自我行銷的本領

《其他聲音、其他房間》在1948年一月出版時,已經注定是成功的一半,雖然書評毀譽參半,但這本書卻上了《紐約時報》的暢銷排行榜,達九個星期,銷售量超過兩萬六千本,這數字對一個新手來說算是相當好的成績。幫助書籍銷售的理由之一,又是和照片有關。

這本書的書衣雖然頗為素樸,深灰藍的底色配上簡單的反白字,沒有任何圖像設計,但是背面卻是滿版作者的橫式半身照,得倒轉九十度來看。照片中的卡波提又是另一種風貌,他身著淺色襯衫、外罩細格紋背心、打著深色小領結,慵懶地斜倚在太妃椅上,頭髮垂蓋前額,微微上揚的眉毛下,一雙靈活的雙眼直勾勾地投向鏡頭,畫面裡的卡波提看起來像個既清純又帶點邪惡的俊俏小男生。這張照片甚至成了對外的宣傳海報,引發不少遐想。卡波提宣稱照片是他的好友攝影師Harold Halma隨意捕捉到的影像,而且是編輯主動從其他照片裡挑選出者,但很多人卻認為是他有心運作的結果。

至於書衣後摺封口的作者介紹更寫著:「楚門.卡波提,生於紐奧良,二十三歲。他曾替三流政客寫過演講稿、在河船上跳過舞、因在玻璃瓶上彩繪花朵而發了筆小財、為電影公司讀過劇本、和知名的艾思.瓊斯太太學算命,在《紐約客》工作過……」那張明顯設計過的照片再加上這種含混、模糊的夢幻似作者描述(瓊斯太太不知為何許人也、他在《紐約客》雜誌社的工作不過是打雜兼整理檔案,既非社內寫手、也非編輯,任職一兩年間所投的稿件全數被退稿),雖然引來不少人的奚落,認為出版社包裝媚俗、作者過度自戀,但有更多的讀者因此對卡波提的人和書感興趣。

二十多歲時的卡波提確實惹人注目,連英、美、法的攝影名家都無法抗拒他的魅力,我在一些書裡看過幾張塞索.畢頓(Cecil Beaton)、爾文.潘(Irving Penn)、卡爾.畢辛格(Karl Bissinger)和布列松(Henri Cartier-Bresson)為他所拍攝的照片,只能讚歎他是最佳的男模特兒,這固然和他的臉蛋有關,但我以為他懂得如何抓住鏡頭,才是重要的因素。由諸多資料顯示,卡波提從小就是個愛秀、具有表演慾的人,從中小學時就酷愛在舞台上演戲。他很早就了解媒體的影響力,其擅長自我行銷的本領更是在日後一一展現。


因緣際會寫下《冷血》

然而把卡波提在西方的名聲推到最高點的,卻是另一本作品《冷血》(In Cold Blood)。由男星菲力普.西蒙.霍夫曼(Philip Seymour Hoffman)主演、製作的影片《卡波提:冷血告白》(Capote,台灣譯為《柯波帝:冷血告白》),就是以卡波提寫《冷血》這本書前後近六年的過程為主軸。

1950年代,卡波提除了寫小說,也嘗試為舞台劇和電影寫劇本、替報章雜誌撰寫人物與地方報導,後者讓他產生莫大興趣,他發現當時的新聞寫作幾乎都很乏味、毫無藝術價值可言,因此總難以久傳,也無法被視為高格調的文類,他於是以寫小說的文學手法來報導真實的人、事、地。1959年11月16日,35歲的卡波提在當天《紐約時報》看到一則不起眼的小新聞,簡單報導中西部堪薩斯州芬妮郡的一個小鎮侯孔(Holcomb, Finney County)前一日發生了一家四口被槍殺的慘案,兇手逃逸、動機不明。這則簡短的報導引發了卡波提的興趣,他在幾星期後到了案發地,想實際取景、採訪,以小說的寫法為《紐約客》雜誌寫篇報導,描述死者的背景以及這起兇殺案對當地居民的影響。誰知過了沒多久,兩位兇手就在拉斯維加斯落網並遣返至芬妮郡,在和兇手打過照面且觀察了初審後,卡波提決定要採訪兇手,並意識到一篇文章無法涵蓋整個事件的精采度,得發展成一本書才行。

當他蒐集了大量的資料、採訪諸多相關人等後,稿子也寫得差不多,但是此案卻幾次上訴,最終判決一延再延、一年又拖過一年,案子不終結、人犯不處決,他這本書將無法結尾,因此他私心希望兩位兇手早日伏法,但另一方面又因幾年來與兩人數度面對面採訪和多次通信所建立的親密關係,他又非常不願意這一天到來。如此的道德兩難不斷地在他內心拉扯。兩位罪犯最後終於被判絞刑,他們希望死前能見卡波提一面,卡波提在痛苦掙扎後,總算在最後一刻趕赴刑場,送他們上黃泉路。那天是1965年4月14日,卡波提終能完成《冷血》。接著《紐約客》從九月底開始分四期連載,讀者爭相搶閱刊載的內容,次年一月《冷血》正式出版,距離他開始寫此書是近六年前的歲月。

飾演卡波提的演員霍夫曼在劇中的扮相
(左,博偉提供)與現實生活出席座談時
(右)相去甚遠。電影裡,他將卡波提尖
細的嗓音、女性化的手勢、面部的表情、
走路的姿態全都模仿得出神入化。
改編為電影的精采演出

霍夫曼主演的電影精采地描述了這段採訪寫作時期,劇情是參考傑洛德.克拉克(Gerald Clarke)執筆的權威傳記,雖然片子為了效果起見,有些小節與實情略有出入,但整體而言算是相當寫實。特別是其中展現了卡波提的多樣面,例如他採訪時使出渾身解數,連哄帶騙、很能收買人心,芬妮郡的居民、警探到囚犯很快就臣服於他奇特的魅力;案子延宕、寫作不順時,他則變得焦躁與沮喪;面對最後的死刑時,他又是如何幾近崩潰。

更令人激賞的是霍夫曼在此片中的演技。雖然卡波提的身材矮小,僅有五呎三吋(約一百六十公分),而霍夫曼身高約一百七十七公分,但他刻意減重數十磅,讓自己的尺寸看起來小兩號,此外更把卡波提尖細的嗓音、女性化的手勢、面部的表情、走路的姿態全都模仿得出神入化。由於我曾看過卡波提的紀錄片,所以欣賞了霍夫曼在大螢幕的演出後,只能用一個字形容──讚!。

我從來不是一個追星族,但為了向他的演技致敬,當我知道他1月19日在舊金山有場訪談,門票所得將贊助他主持的表演工作坊(LAByrinth Theater Company)後,我特別花了25美元買票參加,那天正是他獲金球獎最佳男演員後三天。當我聽到台上的霍夫曼本人發出低沉的原音、看著他粗壯的身軀侷促地擠塞在椅子上時,完全無法把他和影片中的卡波提聯想在一起,也難怪諸多影展會把最佳男主角獎頒給他,今年的奧斯卡若再度為他加冕,我相信多數人絕對心服口服。

《冷血》開創小說新類型

一如這部電影是霍夫曼成功地邁向一線演員的里程碑,《冷血》這本書也奠定了卡波提在美國文壇的崇高地位,除了佳評不斷外,出版頭一年就在《紐約時報》暢銷書排行榜37個星期。比較值得爭議的是,卡波提宣稱他因這本書而開創了一種新的寫作類型「非杜撰小說」(nonfiction novel),因為他以小說的手法來報導真實的事件。就嚴格定義來看,小說就是杜撰的故事,如果非杜撰者,就不能稱之為小說,因此不少人譏諷「非杜撰小說」這個名詞根本就說不通。此外,卡波提也並非史上第一個運用小說的技巧來描寫事實的作家,這點他也知道,但他不斷強調其他人從未以此方式延伸成大篇幅的小說。無論如何,《冷血》確實對日後新聞寫作產生了莫大影響,並成為美國文學的經典之一。

1966年或許可以稱之為「楚門.卡波提年」,年頭他出版了讓他名利雙收的《冷血》,不僅媒體密集報導,而且又賣出電影和平裝書版權,收益預估有兩百萬美金。稍晚48頁的《聖誕節回憶》(A Christmas Memory)以禮物書形式出版,書的內容十年前雖已在雜誌上發表,且收錄在《第凡內早餐》,但這個講述卡波提幼時與一位六十多歲遠親相依為命的短篇自傳體故事單獨出書後,還是賺人熱淚與銀兩。年尾他更在紐約市最著名的「廣場旅館」(The Plaza Hotel)舉辦了一場「黑與白舞會」(Black and White Dance),邀請五百多位社會名流、各類菁英參與。挑剔、唯美的他不僅嚴控賓客名單,並以電影《窈窕淑女》(My Fair Lady)裡一場黑白舞會為藍本,在邀請函上要求男士得打黑領帶、戴黑面具,女士則是黑或白禮服搭白面具。意氣風發的卡波提打算邀請所有他喜愛的人參加,辦一場前所未見的完美派對,讓世界聚焦於他。

大家都知道這將是一場「楚門秀」,但名義上卡波提卻說是為了榮耀凱瑟琳.葛蘭姆(Katharine Graham),將她列名為舞會的主賓。葛蘭姆在回憶錄《個人歷史》(Personal History;中譯本天下文化出版)裡,提到她其實是卡波提的「道具」,不過從書中可看出,這位活道具顯然不介意,而且還留下美好的記憶。葛蘭姆的家族擁有《華盛頓郵報》與《新聞週刊》,當她的先生在1963年自殺身亡後,她被迫接掌公司並主導媒體,成了當時美國最有權勢的女性,日後《華盛頓郵報》揭露水門事件就是在她任內發生。請來葛蘭姆當女主人,等於是拉抬了舞會的層次,卡波提再一次顯示他是個公關高手。

11月28日那晚舞會的簽到簿宛如一冊國際名人錄,裡面包含了文學家諾曼.梅勒、瑪莉安.摩爾(Marianne Moore)、經濟學家約翰.蓋伯瑞斯(John Kenneth Galbraith)、歷史學家小阿瑟.施萊辛格(Arthur Schlesinger, Jr.)、藝術家塞索.畢頓、安迪.渥荷、出版家班奈特.瑟弗、服裝設計師奧斯卡.德拉倫塔(Oscar de la Renta)、企業家亨利.福特二世、以及諸多影歌星,例如法蘭克.辛納屈與他新婚的妻子米亞.法蘿、羅倫.芭寇、亨利.方達、甘蒂絲.勃根等,當然有不少來自政治世家,包括三任總統(羅斯福、杜魯門、詹森)的女兒、甘迺迪總統的母親、賈桂琳.甘迺迪的妹妹等,另外還有一堆帶著繁複頭銜的歐洲皇室貴族。不過,並非所有來賓都是有錢或有名,卡波提的鄰居、中學老師、在堪薩斯州協助他的朋友也都在受邀之列。

從電影《卡波提:冷血告白》中,可以看出卡波提是個喜歡熱鬧的派對動物(party animal)。為了能專心寫《冷血》,他壓抑愛好群居的本性、刻意遠離紐約市,大多時間都待在歐洲寫作。但在那場被媒體喻為「世紀派對」的舞會後,他成了社會名流爭相邀請的對象,他的自制力逐漸失控,日子泰半在私人座機、遊艇、別墅間穿梭,伶牙俐齒、喜傳八卦的他,不僅娛樂周遭友人,也常上電視脫口秀。他甚至還上了大螢幕,客串主演了部為他量身訂做的電影《Murder by Death》。當一個作家花如此多的時間和精力在這些事務上時,要想有紀律地持續創作幾乎不可能,再加上他和一些有婦之夫牽扯了幾段傷神的戀情,又日益仰賴酒精與藥物,以致他後來的生活是一團糟。

未完成的《應驗的祈禱》

電影結束時,字幕提到:「卡波提在《冷血》後,不曾再完成一本書。」這個說法可能會引起一些爭議與誤解。事實上,卡波提日後還是出版了幾本書,但多半內容是早期的文章合集,1967、1983年分別出版的《感恩節訪客》(The Thanksgiving Visitor)、《一個聖誕節》(One Christmas)固然是新作,不過原也只是短篇故事,出版社仿照《聖誕節回憶》分別出成六十來頁與四十來頁的盒裝禮物書,連封面的圖像都相同。他生前最後出版的一本合集是《給變色龍的音樂》(Music for Chameleons),內文倒全是他在1970年代發表的新作。

另一本《應驗的祈禱:未完成的小說》(Answered Prayers:The Unfinished Novel)則在卡波提死後三年(1987年)出版。早在《冷血》之前,卡波提就已經開始構思一個長篇小說,他希望能成為美國的普魯斯特,以上流社會為背景,寫出類似《追憶逝水年華》般的巨著,他連書名《應驗的祈禱》都取好了。《冷血》出版後,他才又投入《應驗的祈禱》。依他所言,所有的情節和角色都有所本,很容易就記在腦海,不需再憑空想像。只是眾人都已聽膩了他的預告,近十年卻遲遲未見這本「鉅著」的隻字片語。

久違的小說創作

1975年六月份的《君子》雜誌(Esquire)總算刊出了《應驗的祈禱》的一個篇章〈摩哈維〉(Mojave),外界多為讚美之聲。十一月份的《君子》再刊出另一篇章〈1965年巴斯克海岸〉(La Cote Basque, 1965),卻引起一片譁然。這篇內容以紐約市「巴斯克海岸」餐廳為背景,時間為1965年的一個午後,卡波提藉著一位社交名媛與男同伴的交談,道出不少流傳於英美上流社會的八卦與醜聞,也對不少名人作出刻薄的評論,有些引用真實姓名,例如賈桂琳.甘迺迪與其妹、《麥田捕手》的作者沙林傑、卓別林夫婦、《大國民》的導演歐森.威爾斯、英國的瑪格麗特公主等;有些人名雖經改動,但是圈內人很容易就可以看出卡波提是影射哪位,其中不乏他認識多年的好友。

想當年《第凡內早餐》出版時,一堆卡波提的女性友人都私下竊喜,自以為是書中那位古靈精怪的女主角Holly Golightly的原型,然而〈1965年巴斯克海岸〉裡顯而易見的對號入座,卻讓眾人退避三舍。一夕之間,卡波提成了叛徒、燙手山芋,上流社會的大門不再為他而開。卡波提何以會如此魯莽地冒犯他那群名人朋友?有些人認為他過度天真,自揣被影射的朋友不會識破,即使看出來,頂多不舒服幾天就罷了;有些人認為他那群朋友可能在過往不慎冒犯了他,因而使得他就此報復;也有些人認為他其實是江郎才盡,知道自己再也達不到以往的寫作水準,乾脆就把內容搞得很勁爆、讓人不得不討論。


蘇富比拍賣公司前年底的一本目錄裡, 列出了
卡波提早年小說的真跡手稿,包括以前從未出
版的第一本小說《夏季走過》的筆記本。

創作與道德的界線

我有一回和紐約市「高談書集」(Gotham Book Mart)的店主人安卓斯.布朗(Andreas Brown)聊天時,他卻有另一番見解。卡波提死後,他的律師艾倫.許瓦玆(Alan Schwartz)聘請安卓斯清點並評估他的藏書、手稿、文件等物品,以便能拍賣或捐贈圖書館。安卓斯熟讀諸多文獻後,認為卡波提其實對上流社會有著愛恨交織的情結,而這又與他的母親有關。卡波提的母親出身低微,和他的生父離婚後,就到紐約市逐夢,後來嫁了位英俊的古巴裔富商,過著她想要的光鮮亮麗生活,也把寄養在南方遠親家的楚門接到紐約市同住,並冠上繼父的拉丁姓氏「卡波提」。爾後繼父投機做買賣、又挪用公款,最後生意失敗、生活潦倒,愛面子的母親無法過苦日子,終於在一次酒後仰藥自殺。按照安卓斯的分析,卡波提將母親的死歸諸於對上流社會的迷戀與追求,因此他會想描繪出這個圈子的愚蠢、淺薄和毀滅性,這也是他長久以來構思《應驗的祈禱》的動機。

我頗贊同安卓斯的說法。此外,由於卡波提是極少數能穿透歐美名人社交圈的作家,我認為以他文學家和採訪者的靈敏性格,必然觀察到這個族群的獨特處,並將其納為寫作的題材,這也說明為什麼他會早在1954年給出版社發行人瑟弗的信上,就緊張地表示不能透露《應驗的祈禱》,以免驚擾他的「模特兒」。想來他數十年的社交生涯,固然是俱樂部的一員、享樂其中,其實很可能是為了他的寫作而「臥底」。這雙重角色在文章刊登後,終究無法共存。他的行徑也不禁讓人思考,一個作家以周遭友人做為寫作題材時,究竟底線在哪裡?卡波提對外界的批評則強悍地表示:「藝術家是危險人物,因為他無法受控制,唯有他的藝術能控制他。」他還說如果過世的法國作家普魯斯特身處紐約市,應該也會做同樣的事,大有為了藝術而藝術的口氣。只不過偶爾在午夜夢迴之際,他會含淚哭訴自己從未想到文章會引發如此多的困擾,他無意傷害任何人。在〈1965年巴斯克海岸〉刊登次年後,他又發表了兩個新篇章,並決定將調性不同的〈摩哈維〉剔除。接下來幾年,他不斷說自己在進行新的篇章,而且還繪聲繪影地描述了部分情節,甚至數度發布即將出書的假消息,只不過少有人看到他靜心寫作,他的編輯也從未見到稿子。這就是為什麼他死後出版的《應驗的祈禱》只有三個篇章,而且被稱為「未完成的小說」。

在淡忘與想起之間

卡波提在1984年逝世,人們已經逐漸淡忘了他,但2004年紐約「蘇富比」發行的一本十二月初的拍賣目錄又引發媒體對他的報導,因為拍賣目錄裡赫然出現卡波提早年所寫的小說《夏季走過》(S umme rCrossing)的真跡手稿,四冊筆記本加上六十二張修改的注解,預估售價為六萬到八萬美元。

從一些傳記與書信中可以得知,這篇小說動筆於1943年,比他第一本出版的書《其他聲音、其他房間》還要早,被視為他正式創作的第一篇小說,但是他寫寫停停,最後因不甚滿意而放棄,日後並在一封信裡向友人表示,已經把稿子銷毀了。

誰知他死後二十年,這篇小說竟又浮現世間?原來卡波提生前在一次搬家過程中,告知管理員將一些他不想帶走的物件當成垃圾處理,而一位曾替卡波提看過家的人經過舊居外時,發現了一只廢棄箱子,因而把它撿走。裡面有不少信件、照片和大量他早期的創作原稿,其中包含了《夏季走過》。卡波提的律師兼遺產代理人許瓦玆確認了這批物件的真實性,但是精明的他也立刻廣發訊息,凡是競標到這些文件者,只擁有物權、不具出版權,他並要求蘇富比在拍賣時得口頭宣告,且在現場座位發傳單。

不知是拍賣預估價過高、或是許瓦玆的動作太嚇人,這個廣受矚目、預估總值約二十多萬的拍賣會屆時居然無人競標!就一般大眾而言,這倒是個好消息,因為紐約公共圖書館最後和蘇富比達成協議,買下整批的文件,讓原本已存的卡波提收藏更為豐富,也讓更多人有機會接觸。

走過聲名狼藉之後

卡波提生前顯然並不想讓《夏季走過》問世,但許瓦茲在和編輯、傳者克拉克等人反覆琢磨後,決定還是在去年十月出版,時間正好是霍夫曼主演的電影首映一個月後。今年底據傳另外還有一部描述卡波提社交生活的影片《聲名狼藉》(Infamous;片名暫訂)將推出,裡面聚集了大堆頭的好萊塢明星。大小書店自然又把他的著作與傳記擺出來熱賣。這一連串事件使得卡波提再次成了話題焦點,引發大家熱烈討論他的作品與人品,無論是褒或是貶,對於一生不甘寂寞、喜歡唇槍舌戰的他,我相信他若活著,反應肯定是:「來者不拒、多多益善」。

我本來無意寫這篇文章,因為內容和主題都偏離我目前的寫作計畫,但是看完電影《卡波提:冷血告白》後,不知怎麼地,我卻著魔似地從書店、圖書館又買又借了幾十部與卡波提相關的書籍和影片、有時甚至央求書商到他們的地下書庫翻出五、六十年前的老雜誌供我參考,讓他們很抓狂!有幾個月的時間我只對楚門的世界感興趣。最大的喜悅與感傷還是來自於閱讀他的作品與專訪。看過諸多資料,我依然不是很清楚這個人的一些想法和背景,挺多的含混與矛盾,但誰又不是如此呢?我所勾勒出的楚門.卡波提,是一個在生活和創作上,過度渴望獲得認同與愛的男孩,他曾經擁有過,也失去過;他一心想成為駕馭文字和媒體的作家兼明星,他成功過,也失敗過。塵歸塵、土歸土,明星作家已死,唯有作品長存。

身為一個讀者,我感謝他留下不少精采的文學與生活八卦,帶給人們娛樂與論辯;身為一位晚生作家,我想以此文引發讀者對這位八卦教主的興趣。「所有的文學都是八卦,從傳記、到散文、到小說、到短篇故事,全都是八卦。」卡波提如是說,想來此篇文章也是八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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謀殺與死刑-一體兩面的蓄意殘忍:《In Cold Blood 冷血》 /Fran

1959年,民風純樸、夜不閉戶的美國南方小鎮發生了一起滅門血案,富有的柯勒特一家四口都被殺害,但警方在一開始卻沒有任何頭緒,是殺人後自殺?還是尋仇洩恨?或真的只是單純的竊盜殺人?但問題是,幾乎所有鎮上的鄰居都知道,柯勒特身邊從不帶多餘的現金。

小說家楚門‧卡波提(1924-1984)偶然在《紐約時報》看到上述新聞後,就毅然決然動身前往堪薩斯州的豪康鎮,開始進行一連串的訪談。訪談對象包括柯勒特一家的友人、鄰居,以及後來落網的兩名兇手:理查‧希柯克和貝利‧史密斯。卡波提整整花了五年多的時間、寫下了六千多頁的筆記,在盡可能地把被害人和加害者的身世來歷都弄清楚後,才開始著手寫《冷血》。

也因此,卡波提的《冷血》被公認開啟了「報導文學」及「記實文學」的濫觴。事實上,一生驕傲浮誇的卡波提在新書發表會時,宣稱自己獨創了一種新的文學形式:「非虛構小說」(non- fiction novel),一方面具有報導文學在資料訪查上的嚴謹,另一方面,卻又是以小說的敘事技巧寫成的。易言之,也就是「事實」(fact)加上「虛構」(fiction)而成的faction(根據《小說的五十堂課》一書,「非虛構小說」、「新新聞寫作」(New Journalism)和「記實小說」都可算是faction)。

儘管如此,《冷血》並不只是一本空前成功的犯罪記實小說而已。代之,卡波提在《冷血》至少帶出了兩個很重要的議題:一是美國夢的易碎性,二是死刑制度是否合宜。(由於篇幅限制,我在此不擬就廢除死刑的相關論點做延伸討論。)

被害者柯勒特一家幾乎就是「美國夢」的縮影。柯勒特先生完全是憑藉著自身的努力和誠信而從一個窮困的小伙子、漸漸地成為當地的巨富和領袖型人物;儘管他的妻子始終鬱鬱寡歡,但他對他的妻子不離不棄。至於他的女兒和兒子也都是品學兼優的好學生,他女兒甚且對家事十分在行、又樂於助人、幾乎是當地其他女孩的模範。事實上,在卡波提巧妙地「安排」下,讀者一定會注意到柯勒特的女兒在遇害前還烤了個蘋果派。(註:美語慣用語「As American as apple pie. 」;又可延伸去想:七零年代的反戰人士Stockley Carmichael所曾說過的「Violence is as American as apple pie.」)

總之,這樣原本洋溢著歡樂氣氛的一家人,竟因為兩個「喪盡天良」的罪犯,而使本該繼續傳唱的「美國牧歌」嘎然中止;美國人如何可能不為之震驚?如何不因為群情激憤而要求「血債血還」?但是,「把這小子絞死又算是什麼呢?這就不是冷血了嗎?」卡波提在書中如此陳明。

根據法庭所為理查‧希柯克和貝利‧史密斯所做的精神鑑定,理查‧希柯克「缺乏能力去培養並維持人與人之間持久性的關係。他雖然自認信奉一般的道德準繩,但行為上則顯示他毫不受這些標準的影響。總結說來,他的精神狀態顯示了這樣的特徵,亦即精神分析學上所謂的嚴重性人格分裂。」(p.369)至於貝利‧史密斯,則是「顯示出嚴重心理病症的明確跡象……他在童年飽經虐待且極度缺少父母的關懷。」並且貝利有一種「隨時出現、無法妥善控制的激憤……(常)演變為暴力的侵犯舉動……當他將這種激憤向自己發洩時,就逐漸沈澱為自殺的意圖。他此種憤怒與缺乏自制或疏導的能力,恰恰反映了他性格構造中存在著的基本缺陷。」(p.372)

即便如此,替貝利和希柯克做精神鑑定的鍾斯醫生,在巨大的民意壓力下,並沒有在法庭上為兩位兇手多做辯護,反而由於法庭採取了《麥諾頓法則》(McNaughton Rule:如果一名被告有分辨是非(法理上的而非道德上的)的能力,則不能被視為精神錯亂),作證他們不能被視為精神不健全。

卡波提因此在《冷血》的第四部,以極大的篇幅,摘錄了法庭應用精神病學家約瑟夫‧薩登(Joseph Satten)發表在《美國精神病學期刊》上的〈沒有明顯動機的謀殺--人格分裂的探討〉,以及安竹案例(The Andrews case),以建議法庭應放棄《麥諾頓法則》,改採《杜爾漢法則》(Durham rule:若被告的犯罪行為種因於心理上的疾病或心理上的缺陷,則不應負刑事責任)。

然而,略微奇特的是,卡波提後來在接受《花花公子》(Playboy)的專訪時,所提出的反對死刑的理由,既非上述原因,也不是目前多數人權團體所持的論點,而是:美國上訴過程的過於冗長與繁瑣,往往逼使被判死刑的犯人日以繼夜地在死牢中等上十幾年之久。他因此以為這是「不但愚蠢而且也是非常殘酷的」。但也確實,根據「台灣廢死聯盟」的資料,很多犯人根本來不及等到確定執行就老死、病死在監獄裡了。

最後,以後見之明來看,直到2002年以前,美國還是對心智障礙者執行死刑;而遲至2005年,聯邦最高法院才終於裁定對未成年人(未滿18歲)執行死刑是違憲的。國際特赦組織當年不無諷刺地在其聲明中指出:「現在美國能驕傲地從令人尷尬的違反人權的國家名單中除名,包括中國、伊朗與巴基斯坦等國仍然處決青少年罪犯。」

而根據美國死刑資訊中心所公布的「2008年度報告」,「美國2008年的死刑執行人數為37人,絕大部分都是南方的州執行死刑。此外,2008年也有四個死囚因為DNA鑑定的結果,洗刷冤情,被無罪釋放,這四個人都是少數族群。自1973年以來,已經累積了130個人因為科學鑑定的關係,而洗刷自己的冤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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